“主席，延安中央保育院的周诚恳来信。”1942年3月的一天傍晚，警卫员压低嗓音送来一封薄薄的信笺。毛泽东昂首，眉心一动，放下刚批完的电报，接过信封。他细心到题名：周文楠。那是我方三弟毛泽覃已故多年的太太。

信里只好短短几行：她与同院指导主任王英樵相恋，想再婚，特来报告“主席三哥”。读到“主席三哥”三个字，毛泽东停顿了好几秒，随后轻轻欷歔，把信纸摊开在桌面，想绪被拉回十多年以前。

毛家的三弟毛泽覃出身于1905年，狡猾智谋，母亲文七妹曾说“这孩子像只野猫”。少年时间的毛泽覃常随着老迈去田庐割豆，却偏挑稀薄的地块，下手马上；父亲毛贻昌见小女儿收得多，误觉得大女儿偷懒，还马上责骂。毛泽东没诠释，直到弟弟出声澄莹。自那以后，昆季俩在父亲眼前的“攻守同盟”越结越牢，也埋下了其后并肩立异的伏笔。

1918年毛泽东在长沙教书，有了收入，便把最小的弟弟接来上学，让他耳濡目击新想潮。三年之后，毛泽覃加入社会主义后生团，再过两年，称愿递交了入党请求。其时的长沙正在掀工东谈主歇工波澜，毛泽覃白宇宙矿井，晚上爬上讲台，看守着惊东谈主元气心灵。有东谈主问他图什么，他拍拍胸脯说：“我哥走的路，我也想试一试。”

1927年大立异失败后，昆季俩各自转战。毛泽东率部秋收举义，上了井冈山；毛泽覃参与南昌举义，被打散又迤逦重聚。11月，朱德要派东谈主去井冈山聚拢，陈毅推选毛泽覃。靠着一张假名“覃泽”的副官证，他一谈越岗过卡，终于站在了黄洋界下的茅棚前。“泽覃？你怎样冒出来了！”山风呼啸，毛泽东的惊喜盖过了寒意。那通宵，油灯下的昆季俩果真把能谈的王人谈遍了。

从此毛泽覃留在井冈山。打遂川、夺宁冈、攻新城；又因扩红措施狞恶，被毛泽东当众斥责。那天两边心理热烈，差点动手。毛泽覃吼谈：“这里是立异部队，不是毛家的祠堂！”一句话浇灭怒气，两东谈主安宁下来，长入了战术，第二天毛泽覃躬行把被强拉的新兵送回家。昆季情，一经那句老话：吵得凶，散得慢。

1934年中央苏区时事急转直下，赤军主力长征，毛泽覃被留住，率独处师转战赣闽界限。次年4月25日瑞金红林，他为掩护部队解围，独自朝另一倡导引开敌东谈主，弹尽身负重伤，临了放手，年方三十。电台密报迟迟传不到远处，直到长征后的陕北窑洞里，毛泽东才从缉获的敌报纸上看到弟弟的讣告。深宵灯暗，他肃静坐了很久，轻声说：“母亲委用的事，我终究没作念好。”

毛泽覃就义时，外界多觉得他的合髻太太周文楠早在1928年长沙狱中牵连。事实却是彭德怀率部攻占平江时救出了她。而后几年里，战火频仍，音信广泛。1930年，毛泽覃因误信恶耗，与贺子珍的妹妹贺怡组建家庭。周文楠获释后得知真相，遴荐退出。这一别，等于死别。

抗战爆发后，1937年毛泽东写信邀她来延安。阶梯欠亨，她兜兜转转至1940年才抵达，在中央保育院任教，赡养女儿毛楚雄。两年夙昔，她与同院的王英樵声应气求，却又怕社会公论，更怕亏负毛家昆季的盼望，迟迟不敢拍板。于是才有了信中那一句“恳请主席三哥示下”。

毛泽东读完信，燃烧烛炬，又把信反复看了一遍。随后提笔，只写了数十字：“婚配自主，我无异议。惟愿你与楚雄常想泽覃之就义，常念立异初心。”题名——毛泽东，1942年三月。交给警卫员时，他补了一句：“明早就送出去，让她省心。”

周文楠收到回音，在院子里站了很久。她对女儿说：“你三叔只提一个条款——记取你父亲。”同庚春末，她与王英樵简朴成亲。莫得酒宴，莫得礼炮，只好延河吹来的土腥风，以及毛泽覃遗像前的一柱幽香。

此事在延安仅仅插曲，却突显了阿谁年代立异者对“家事”的特有气派。家国同构，私情面感从不是被辞谢，仅仅必须为更大的指标让开。毛泽东品评弟弟扩红时，相似严厉；轮到弟妇再醮，他却给足目田空间。原则与热诚的分寸，就在这一收一放之间。

1946年，解放构兵人烟再起，王英樵随部队南下。临行前，他对周文楠说：“毛师长的遗愿，亦然我的。”周文楠点头，把女儿送到抗大子弟学校，然后接续留在保育院带孩子。她不常拿起过往，只在晴朗那天领着楚雄，给西北风口的石碑添几枝山菊。

1955年“八一”前夜，周文楠带着楚雄进京，拜见已是共和国主席的毛泽东。老东谈主看到他们，先问学业，后问体格，末了才说一句：“泽覃若在，应与你们同坐。现时我替他尽田主之谊。”话至此处，他把一张全家合影递到楚雄手里——布景是井冈山黄洋界。相片里，毛泽覃一经阿谁意气答允的后生，似乎下一秒就要回身下山。

毛泽覃的坟场最终选在瑞金。周文楠晚年留住遗愿：百岁之后，不入家眷祠堂，愿葬夫侧。她说：“我遵了主席三哥的惟一条款，一辈子没健忘他。”而那封1942年的亲笔回音，被她夹在诗集里，封面已破，笔迹仍明晰。